前几天，少女的一位好朋友在朋友圈挂了 “渣男” 前男友的恶行（出轨还卖惨），企图通过让他 “社会性死亡” 来达成“报复”，群里的姐妹们都为她叫好，觉得她的做法很解恨，大快人心。这种公开控诉的行为，在当下的社交媒体时代并不少见，它像一场公开的审判，将私人领域的背叛置于公共视野之下，试图借助舆论的力量讨回公道、平衡内心的屈辱感。朋友们义愤填膺的支持，构成了一个短暂而有力的情感共同体，让受害者感到自己并非孤身作战，她的痛苦被看见、被承认，这种集体声援本身，就带有一种疗愈性的力量。

然而，到了傍晚，好友突然私聊少女：

“我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我还是不开心呢？” 这句带着困惑与失落的提问，戳穿了许多复仇叙事中那个看似必然的结局——恶有恶报之后，主角理应迎来释然与新生。可现实往往比剧本复杂得多。当一时的宣泄高潮过去，当众人的目光逐渐移开，那个被伤害的自我依然留在原地，面对着一地狼藉的情绪和并未真正消散的痛苦。公开的羞辱或许让对方付出了社会评价的代价，但自己内心的空洞与创伤，似乎并没有被这份“胜利”所填补。这种落差感，正是许多报复行为后常见的心理状态，它迫使我们深入思考：报复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它真的能如我们所愿，抚平伤痕吗？

我们总是特别期待能在影视剧里看到这样的片段：

女主角在遭到背叛后勇敢地还击，以其人之道还治伤害她的人。要是再有一些 “打渣男、扇耳光” 的片段，就更好了。这类情节之所以吸引人，是因为它提供了一种情绪上的捷径，一种对无力感的即时补偿。在现实生活里，面对不公与背叛，我们常常感到束手无策，但剧中的角色替我们完成了那份酣畅淋漓的反击，实现了我们内心隐秘的渴望。这是一种心理上的代偿满足，让我们在安全的距离外，体验了一把掌控命运、伸张正义的快感。

看爽剧的我们直呼 “过瘾” 。

主角们酣畅淋漓的报复行为，引起了我们极度舒适。这种“舒适”源于多种心理机制：它可能满足了我们对“公正世界”的信念——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也可能源于一种替代性攻击，通过认同主角，我们将自己代入其中，间接释放了自身可能积压的愤怒与攻击性；更是一种对复杂现实的美化简化，在短短几集里完成“受伤-复仇-升华”的完整弧光，给予我们明确的情感慰藉和道德确定性。

人们普遍认为，如果伤害我们的人得到报应，我们会感到好受许多。

真的吗？

不一定，对 “复仇者” 来讲，“报复” 这一行为并不一定能带来快感。社会文化和许多叙事都在强化“报复即解脱”的关联，但个体的真实情感体验却往往复杂得多，有时甚至与预期完全相反。这就引出了一个核心的心理学问题：当我们历尽艰辛终于“以牙还牙”之后，内心感受到的，为什么常常不是预期的畅快，而是一种更加绵长和复杂的空洞、疲惫甚至悔恨？

为什么报复后我们并没有很开心？

心理学上，把 “对违反行为规范的个体进行人际攻击” 的行为叫做报复。[1] 这是一种古老而普遍的社会行为，其动机可能包括恢复公正感、重建受损的自尊、威慑未来的侵犯，或是宣泄强烈的负面情绪。它根植于人类对公平与正义的深层需求。

像开头故事中提到的那样，是指 “对伤害我们的人实施攻击” 的行为。这种攻击可以是公开的、激烈的，如网络曝光、当面羞辱；也可以是隐晦的、持久的，如冷暴力、设置障碍。无论形式如何，其核心意图都是让施加伤害者也品尝痛苦的滋味。

电影中不乏这样的“复仇”桥段：

《基督山伯爵》中，复仇成功的唐泰斯带着海蒂远走高飞，摆脱了围绕他十几年的仇恨，重获了内心的平静；

电影《裁缝》里，一把火烧掉小镇的 Tilly 骄傲地离开了伤害她的家乡，在大火中获得了重生。这些艺术作品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复仇完成即得解脱的图景。复仇被塑造成一个终极目标，一旦达成，主角便能斩断与过去的痛苦联结，迈向新生。这种叙事之所以有力，是因为它将漫长而混乱的情感修复过程，浓缩为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干净利落的行动。

各式各样的文学和影视作品中，主角们快意恩仇，无论历时多久，总能复仇成功，得到一个完美的结局。

这些故事让我们一度相信：

报复成功的个体，一定会获得一种满足感。 这种文化暗示潜移默化地塑造了我们的期待，使我们误以为报复是治愈创伤的一剂猛药，只要服下，便能药到病除。我们将情感疗愈的希望，寄托在了对外部施加者的惩罚上。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相反地，我们常常会错误地预测自己实施报复后的情感反应。[2] 心理学研究揭示了一个有趣的悖论：我们普遍高估了报复带来的积极情绪收益，同时低估了它可能引发的后续心理成本。我们在想象报复场景时，大脑更多地模拟了行动瞬间的激动和正义感，却难以模拟行动之后，那些悄然浮现的、更加微妙和持久的感受。

心理学家 Kevin Carlsmith 做过一个团体投资游戏实验：[3]

游戏过程中，如果所有人都选择合作，那么他们将平分所有的收益；

而如果有人拒绝合作，那么他将获得额外的收益，同时，其他人的收益也会随之受损。 这个实验巧妙地模拟了社会合作中的背叛情境。

每轮游戏中，研究者都会提前安排好一个 “背信者” 的角色，这个角色的任务，就是劝说组员同意平均投资。但是，在实际选择时，这个角色会临时变卦，选择拒绝合作，从而拿走其他人的收益。 这种“背信”行为，引发了其他参与者真实的愤怒和不公感。

接着，研究者给其中一组人 “报复” 的机会：他们可以选择对 “背信者” 进行报复，使之亏损。

结果，每位成员都选择了实施报复行为，并且他们都认为，自己在复仇之后会感觉更好。 这印证了人们普遍的信念：报复会让我们好受些。

然而，实验结果却表明：

相比没有参与报复的成员，那些实施了报复行为的人所报告的情绪水平更低。可即便如此，他们也坚信，如果自己没有实施报复，会更难受。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发现：报复者实际感觉更糟，但他们却认为不报复会更糟。这说明报复行为本身可能带来了一种新的、未被预期的负面体验，但他们在认知上依然依赖“报复有益”的信念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

另一方面，没有得到报复机会的一组成员，则报告了更高的情绪水平。然而有趣的是，他们认为自己如果有机会报复，会比现在好受很多。 未报复者则陷入了相反的认知偏差：他们想象报复会带来愉悦，因此为失去了这个机会而感到些许遗憾，但事实上，他们当下的情绪状态反而更好。

也就是说，报复组和未报复组都认为报复能让他们感到开心，但事实上，他们所报告的情绪水平都表明：报复只会让他们更难过。这个实验清晰地揭示了我们对报复情感后果的普遍误判。

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 “反刍” 在作祟。

反刍（Rumination），顾名思义，是指一个人反复地思考一件事。 这是一种聚焦于自身负面情绪及前因后果的、重复的、被动的思维模式。它不是积极的、寻求解决方案的思考，而是陷入情绪漩涡的、停不下来的“兜圈子”。

报复之所以会对情绪产生负面影响，就是因为 “报复” 引发了个体的 “反刍”。报复行为非但没有终结一件事，反而可能为持续的反刍思维提供了新的、更丰富的燃料。它把一次性的伤害事件，转变成了一个需要投入大量心理资源去反复咀嚼、分析、评估的长期心理项目。

研究结果显示，报复通过影响个体的反刍思维，进而对情绪产生消极影响。当你实施报复后，你的注意力会更多地被锁定在与“报复”相关的事件链上：从最初的伤害，到你的反击，再到对方的反应，以及整个事件带来的各种后果。这个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可能成为你反复思考的主题。

没有报复时，人们可能会大事化小，告诉自己 “我不去报复是因为这件事不值得” 。随后，这件 “小事” 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贬值”策略，通过降低事件的重要性来帮助自己翻篇。尽管内心可能仍有不甘，但这种策略有助于让事件逐渐淡出意识中心。

而当人们采取报复行为后，这件事对他来讲就不再是一件 “小事” ，他会反复思考这件事的意义、原因、后果。 “一次次地想起这件事” 使他们感到愈发难受。 报复行为抬高了整个事件的心理权重，它变成了一件你投入了巨大情感和行动成本的“大事”。你会不断地评估：“我的报复够不够？”“他得到教训了吗？”“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别人会怎么看我？”这些反复的追问，延长了痛苦体验的持续时间，让你与伤害你的人及事件捆绑得更紧。

另外，之所以两组成员都认为，报复可以带给他们更好的情绪体验，是因为人总是更倾向于低估负性事件（报复）会占据自己的思想的程度。 我们在预测未来情感时，存在一种“聚焦错觉”（focusing illusion），我们过度关注报复行动本身可能带来的情绪峰值（如瞬间的快意），而忽略了行动后漫长日子里，它会如何持续占用我们的心理后台，引发不断的反思、纠结甚至自我怀疑。

也就是说，我们无法提前预知到在报复行为发生后，自己会花费多少的精力在反复回味（反刍）这件事上。 这种心理资源的持续消耗，本身就是一种情感损耗，它会挤占我们用于修复自我、关注当下美好生活的精力。

对少女的朋友来讲，这种反刍，一方面不断地使她回忆起被报复者（那个渣男），另一方面， “无论如何，伤害他人都是错误的” 这种道德捆绑，带给她负罪感，最终导致她 “报复成功后，反而更加难受” 的结果。她的不快乐，可能混合了多种成分：发现报复并未真正带走痛苦后的失落；对自身采取激烈手段后产生的微妙羞耻或不安；以及意识到自己仍然被困在这段糟糕关系的影响中（即使是以复仇者的身份）的无力感。报复，似乎让伤害她的人和事，在她生命中的烙印更深了。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想：

难道被伤害了不能报复回去吗？这岂不是太憋屈了。

并非如此。理解报复的心理复杂性，并非鼓吹一味忍让或做“圣人”。而是希望我们能更全面、更清醒地认识报复这一行为，避免将其神化为唯一的、必然有效的疗愈路径。了解其潜在的心理成本，有助于我们做出更明智、更有利于自我长期福祉的选择。

尽管很多研究发现，报复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爽。但在一些情况下，报复仍可以带给人一些心理满足。 关键在于区分报复的“形式”与“目的”，以及理解在何种情境下，报复可能更接近我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公正的恢复与心理的平衡。

“比较痛苦” （comparative suffering）假说认为：我们之所以想要报复伤害我们的人，是为了让他们遭受和我们一样的痛苦。 这个假说指出，报复的核心动机之一是追求一种痛苦的“对等”。我们希望侵犯者能亲身体会他们造成的伤害，这能部分修复我们被打破的“世界是公平的”信念。

因此，问题的关键在于被报复者是否遭受了这个过程，而不在于实施者和手段。 也就是说，只要对方为过错承受了相应的、被我们感知到的痛苦，报复的目的在某种程度上就达到了。

也就是说，除了我们自己采取报复手段外，通过第三方（例如法律制裁）或者是命运（例如一些意外伤害）使得被报复者遭受痛苦，报复行为的目的也能达到。这种“非亲手”的报应，往往能规避掉亲手报复所带来的许多心理副作用，比如道德负罪感和持续的反刍。

同时，由于个体本身没有直接做出伤害他人的行为，也就不会对其情绪产生负面影响。 看到正义通过制度或偶然得以伸张，同样能带来巨大的心理慰藉，且这种慰藉通常更纯粹，更少掺杂复杂的个人情绪。

比如最近沸沸扬扬的都美竹复仇记，就是完美的 “比较痛苦” 案例。 她通过公开举报和法律途径，让施害者受到了远超个人能力的、来自社会和制度的制裁。在这个过程中，她虽然勇敢发声，但惩罚的直接执行者是公权力机构。这使她既达到了让施害者承受巨大痛苦（法律、社会、经济多重惩罚）的目的，又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因亲手实施激烈人身攻击而可能产生的心理负担。公众的广泛支持也强化了她的正当性感受。

在巨大的权力差距下，都美竹选择通过道德施压、法律手段使施暴者受到应有的惩罚，达到了报复的目的。 这个案例成功的关键在于，伤害行为本身触犯了明确的社会规范和法律，存在一个相对客观、强大的第三方裁决和执行系统。

另一方面，“理解假设” （understanding hypothesis）提出：当被报复者承认所遭到的报复时由于自己之前的行为所导致时，报复能使人感到满意。[4] 也就是说，报复带来的满足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方的“领悟”和“认账”。如果对方真心认识到“我遭此报应是活该，是我伤害ta在先”，那么报复就完成了一次深刻的情感交流和因果确认。受害者的痛苦被对方真正看见并承认，这种“被理解”的感觉本身就有巨大的疗愈作用。

所以，回到开头的故事，渣男只有理解自己被叫 “渣男” 的原因，并承认自己的 “社会性死亡” 是自作自受，这种报复行为才能带给朋友快感。但现实中，很多伤害他人者并不具备这种深刻的共情和自省能力。他们可能否认、狡辩、倒打一耙，或简单地认为你是“疯了的泼妇”。当报复行为无法换来对方的领悟与认错时，它就容易沦为一场单向的、疲惫的宣泄，甚至可能引发更激烈的冲突和相互攻击，让报复者陷入“我是不是也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的怀疑中。

关于是否该报复，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即使经历了同样的伤害，不同的人也会产生不同的情感体验，有不同的应对措施。这取决于个人的价值观、性格、所处情境、可用资源以及对后果的评估。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正确”选择。

归根结底，是否选择报复，取决于你自己。

但少女想，需要考虑报复的人，一定是已经遭受了背叛和伤害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无法处理 “报复” 带来的一些后果，很可能会产生 “二次伤害” 。 这“二次伤害”可能来自外部（如对方的反击、社会关系的恶化），也可能来自内部（如上述的情绪低落、反刍、负罪感、自我认同危机）。因此，在决定行动前或行动后，进行一些心理上的梳理和准备，是非常必要的。

因此，关于这一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一些困境，少女给出了一些解决方式，希望可以帮到你：

面对报复，先学会放下负罪感

从小到大，我们都被灌输这样一个知识：伤害他人是不对的。 这种道德教育塑造了我们的良知，但当我们自己成为受害者时，它也可能变成一种枷锁。即使报复的念头是合理的，也可能引发“我这样想是不是太恶毒了”的自我审判。

所以，即使在被伤害后实施了报复，或是仅仅产生了报复的想法，也伴随着强烈的负罪感。 我们需要区分：主动、无端地伤害他人，与在遭受严重伤害后产生的愤怒和反击冲动，是性质不同的。后者是人类面对威胁时的自然心理反应。

其实，从进化的角度来讲，报复是一种原始本能。我们的祖先为了生存和延续生命，才在激烈的生存环境中发展出报复这一行为。在资源有限、缺乏强大中央权威的远古社会，报复是对侵犯行为的重要威慑，是维护个体和群体边界、保障合作稳定的必要手段。它根植于我们的生物性之中。

甚至，现代神经科学也发现，我们的大脑具有 “有仇报仇” 的本能性，对背叛者的报复倾向存在生物基础。[5] 当遭遇不公时，我们大脑中与愤怒、厌恶和奖赏期待相关的区域会被激活。报复的念头，某种程度上是神经系统对“失衡”状态的一种本能调整尝试。

因此，如果你被负罪感所困扰，不妨试着把报复看作是人类应对信任危机的基本反应，然后坦然接受它。 允许自己有这样的感受和想法，不因此批判自己“不够善良”。看见并接纳这份愤怒和恨意，是处理它们的第一步。压抑只会让它们在暗处以更扭曲的方式生长。

受害者，不该拥有负罪感。 你的第一身份是受害者，你的首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己的感受和权益。在考虑如何回应伤害时，将自己放在中心，而不是将伤害者的感受或抽象的道德完美主义放在首位。

报复，只是我们自我保护的手段。 它可以是一种划定边界、宣告“我不接受这样对待”的方式。关键在于，我们需要审视这个“手段”是否真的有效地保护了我们，还是无意中让我们陷入了新的困境。

报复不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当我们产生报复想法后，总是会担心报复行为可能产生的后果，从而影响报复行为的实施。 这种担心是理智的体现，它帮助我们在冲动前刹车，评估风险。这些后果可能包括关系彻底破裂、对方激烈反弹、损及自身名誉、耗费大量时间精力、甚至法律风险。

同时，还会引发对自我的负面评价，认为自己是出于无能才不敢报复。 这种想法很常见，它混淆了“勇气”与“冲动”，“强大”与“攻击性”。不报复可能需要更大的内在力量，因为它要求你承受住那份不甘和愤怒，并有意识地选择一条更有利于自己长期心理健康的道路。

又或者，出于其它种种原因无法实施报复，却无法从被伤害的愤怒中走出来，进而陷入无法报复的苦恼，对自己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是一种双重煎熬：既承受原初的伤害，又承受“无法反击”的无力感带来的二次伤害。思维陷入死循环：“我恨他伤害我，我恨自己不能把他怎么样”。

少女想告诉这两类人的是：

请记得，报复可能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的痛快。如果你真正实施了报复行为，不仅无法收获满足感，反而会由于反刍造成更大的痛苦。 前面提到的研究和许多人的亲身经历都指向这个可能。报复带来的短暂快感，很可能被后续漫长的心理消耗所抵消。它未必是痛苦的终结，反而可能是新一轮情绪困扰的开始。

因此，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执着于报复本身对自身都是有害无益的。 这里的“执着”指的是，让报复的念头占据心智的全部，生活完全围绕“如何让他付出代价”而展开，这等于将自己的情感遥控器交到了伤害者手中，让他持续影响你的生命能量。

拉回到亲密关系的课题。

前面虽然提到，在某些合适的情况下，报复可能会起到一定的效果。

但事实上，不得不承认的是，关于感情中的背叛和伤害，我们很难通过报复获得当下的心理满足。 因为亲密关系中的伤害极其个人化、情感化，它摧毁的是信任、自我价值和关于爱的信念。这种深层的创伤，很难通过一个外部的、惩罚性的行动来根本疗愈。惩罚了对方，不等于修复了自己内心的破碎。

都美竹能成功报复，是因为她所遭受的伤害不仅有悖道德，还触碰了法律的底线。 存在一个清晰的、公认的规则框架（法律）来界定对错和执行惩罚，这使得报复（通过法律途径）具有明确的正当性和可操作性。

而我们在生活中所碰到的渣男，虽然同样可恶，但常常 “不归警察管” 。他们的恶行往往游走于道德灰色地带，是情感欺骗、冷暴力、自私利用，这些很难被量化、取证，也难以通过外部权威进行裁决。社会舆论虽然能施加压力，但往往是一阵风，且可能带来网络暴力的反噬等不可控后果。

此时，如果我们寄希望于 “老天开眼收了这恶人” 或者期待 “渣男自己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被报复也是活该” ，那显然是不现实的。 前者将主动权交给虚无缥缈的命运，加深无力感；后者则依赖于对方的良知和悟性，而这往往是不可控的。将心理满足建立在对方不可预测的反应上，是一场胜算渺茫的赌博。

你遭受的伤害不会凭空消失，而渣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曾犯过错，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不会。 所以，真正的课题是：在对方可能永远不会认错、不会改变的情况下，我如何让自己从这段伤害中走出来？如何收回投注在“改变他/惩罚他”上的心理能量，转而用于“修复我/建设我”？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始终和伤害我们的人产生联系，到头来受伤的还是我们自己。 无论是恨、是计划报复、还是实施报复后的反复思量，这些心理活动都在你和他之间建立起一条牢固的、负面的情感纽带。你越关注他，就越难把目光和精力收回到自己身上，开始新的生活。

所以，当你执着于无法实现的报复时，不如停下来，告诉自己：

选择报复，并不能达到我的目的；而放下报复，我的情绪才能有所改善。 这里的“放下”不是原谅对方，更不是否认伤害。而是有意识地决定：我不再让“如何报复他”这个命题消耗我的生命。我承认我受到了伤害，我也承认我可能无法从他那里得到公正的道歉或对等的痛苦，但我选择将精力转向我能控制的事情——我自己的情绪疗愈和未来生活。

但选择放下，不代表接受自己所遭到的背叛，更不代表对渣男的原谅。放下是出于对自己的关怀，是为了夺回内心的平静和自由。原谅与否，那是另一个层面的议题，可以留到很久以后，当你的内心足够强大时再去思考，它不必成为你“放下”的前提。

我所有的选择，都只是想让自己真正获得自由、活得更舒服、更洒脱一点。 这才是终极目的。无论是选择通过某种形式讨回公道，还是选择转身离开、专注自我成长，评价标准都应该是：这个选择是否让我感觉更有力量、更自由、更接近我想要成为的自己？而不是：这个选择是否让他足够痛苦？

至于其他的，交给道德谴责和法律，交给隐隐藏于世的正义吧。 相信世界有它运行的因果法则，也相信一个人长期的行为模式终将反噬自身。但这部分不是你人生的主要任务了。你的任务是照顾好自己，从废墟上重建你的生活。

恶人自有恶人磨。

渣男终将会成为过去时

报复或者放下

都是为了减少对自己的伤害

选择一种方式和过去告别

成为更好的自己

也别忘了

世界和我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