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中的背叛,男女一样吗?
最近,一部名为《三十而已》的电视剧非常火热,主角是三名临近30岁的女孩。“沪漂”王漫妮与“海王”梁正贤,“妈宝女”钟晓芹与“冷漠男”陈屿、“小奶狗”钟晓阳,烟花设计师许幻山与“全能太太”顾佳、“绿茶女”林有有的爱恨纠葛与这些具有舆论吸引力与争议性的人物标签让网友们开始在网上热议剧情。
剧中人物面临的困境,恰恰是当代都市青年在婚恋、职场与自我实现中焦虑的集中投射。三十岁被赋予了一种象征意义,仿佛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催促着人们审视自己是否“达标”。王漫妮在奢侈品店工作的光鲜与背后的漂泊无依,钟晓芹在平淡婚姻中的窒息与自我觉醒,顾佳在完美主妇外壳下的紧绷与危机,每一个故事线都精准地触动了观众的神经。人们不仅是在看戏,更是在这些角色身上寻找自己的影子,或是对照,或是指引。
亲密关系中的背叛(出轨等行为)往往是此类作品中重要的矛盾点,能够激发观众的强烈情绪与批判愿望。甚至有部分网友提出每集一问:“丈夫出轨的顾佳什么时候才会离婚?”。这种追剧心态,反映了观众对完美受害者“手撕”背叛者的强烈期待,也隐含了对婚姻忠诚这一道德底线的共同维护。背叛情节之所以成为戏剧张力的核心,是因为它直接撼动了亲密关系中最根本的信任基石,触发了人们内心深处对失去、欺骗和不公的原始恐惧。
在剖析剧中的亲密关系背叛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明确亲密关系中的两种背叛:性背叛与情感背叛。前者即为我们通常所认为的肉体出轨,后者则为精神出轨。这两种背叛虽然常常交织出现,但其对伴侣造成的伤害焦点和心理冲击却可能存在微妙的差异。理解这种区分,是深入探讨剧中人物行为与观众反应背后心理机制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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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从发生在顾佳与许幻山家庭中的背叛入手:
在电视剧初期,女主角顾佳敏锐地从丈夫下属赠送的橘子、盒饭等线索中探知了女下属对许幻山(或公司发展)的图谋不轨并化解了这次意外。这一次的危机处理,展现了顾佳作为妻子的警觉和作为合伙人的果断。橘子上的唇印,不仅仅是一个暧昧的暗示,更是对顾佳所精心维护的家庭堡垒的一次试探性进攻。她的反应迅速而彻底,不仅清除了潜在的威胁,也暂时巩固了与丈夫的联盟。然而,这次成功的“排雷”或许也为后来更大的危机埋下了伏笔——它让许幻山习惯了被保护,也低估了边界被突破的真实风险。
(图-顾佳与许幻山下属对峙)
随着剧情发展,许幻山在赴北京乐园出差的途中遇到了林有有并渐渐与其发展出了婚外恋关系。女主角顾佳从各种细碎的线索中隐约猜到了此事(目前剧情更新到这里)并最终与男主离婚(离婚等后续剧情来源于网络剧透)。顾佳发现的线索包括:男主口袋中的双人冰淇淋小票、男主看手机时露出的温柔笑容与男主抽屉中出现的巴斯光年钥匙扣。这些线索,不再是初期那种带有直接性暗示的挑战,而是更隐蔽、更生活化,却也更加诛心。它们像细小的沙粒,悄无声息地渗入婚姻的齿轮,预示着内部正在发生的缓慢锈蚀。顾佳的察觉过程,是一个从信任到怀疑,再到不得不面对的痛苦裂变。
(图-顾佳发现冰淇淋小票)
(图-许幻山收到林有有发送的信息时露出了笑容)
(图-顾佳发现许幻山抽屉中的巴斯光年钥匙扣)
顾佳在丈夫身上发现的有关背叛的线索都有一个共性:这些线索都是情感背叛方面的线索,它们都可能指向许幻山与他人有着情感上的惺惺相惜。那张小票暗示着共享甜蜜的瞬间,那抹笑容意味着心有牵挂的愉悦,那个卡通钥匙扣则承载着专属的、带有童趣的秘密。这些都不是赤裸的性证据,而是情感连接正在被建立、被分享的信号。对顾佳而言,这种情感上的偏移,可能比单纯的肉体出轨更具破坏力,因为它动摇了关系中最珍贵的独特性和精神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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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我们可以关注发生在钟晓芹与陈屿离婚后,陈屿所感受到的妒忌情绪:由于此时双方已经离婚,男方的行为不能再用背叛理论来解释,而是出于妒忌情绪。陈屿看到钟晓芹在酒店开房的消费记录后立即打电话询问情况,这种行为折射出了其在性方面的妒忌情绪。尽管婚姻关系已经解除,但占有欲和曾经的亲密连接所留下的情感印记,并不会随着一纸证书立即消散。陈屿的反应,是一种本能的、带有领地意识的反扑,即使他已失去干涉的资格。
(图-陈屿看到钟晓芹开房账单后打电话询问)
虽然影视剧中的情节是由编剧决定,但不同人物对应的妒忌场景所折射出的思维模式差异仍有一定的启发性。男女两方更为敏锐地察觉到的背叛(或引发妒忌)的线索有所不同,这些场景在现实中也是十分真实的。编剧的设定往往源于对普遍社会心理的观察和提炼,因此,剧中人物的反应模式,可以作为一个窗口,让我们窥见两性在亲密关系认知上可能存在的深层差异。
我们可以看出,女性角色对情感背叛(或引发妒忌)的线索更为敏锐,而男性角色对性背叛(或引发妒忌)的线索更为敏锐。这种差异在剧中通过对比表现得淋漓尽致:顾佳捕捉的是情感疏离的微风,而陈屿嗅到的是性领域被侵入的火药味。这并非偶然的戏剧安排,其背后可能联结着更为悠远和普遍的人类心理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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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这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的衍生问题——男性与女性,谁更加无法接受情感/性背叛?我将通过进化心理学的理论来解释与说明这一问题及相关的研究成果。
进化心理学试图从人类祖先的生存与繁衍挑战中,寻找现代人心理和行为的深层根源。它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让我们理解为什么某些看似不理性的情感反应,却可能有着跨越时代的逻辑。
首先,我们需要了解进化心理学的三大假设:
第一种假设:性选择(Sexual Selection)原理认为,演化的关键是繁殖后代。(Flinn & Alexander,2007)因此,进化心理学中有着这样的一条原理:任何普遍的心理机制之所以以它目前的形式存在,是因为它一直帮助人类解决过去的生存或繁殖问题(Buss,2008)。你可以理解为,人类有现在的心理机制,是因为它们在历史上帮助人们解决活下去或者生孩子的问题。我们的恐惧、欲望、嫉妒和爱,都可能在漫长的进化史上曾被“编码”为有利于基因传递的程序。
第二种假设认为,两性之间存在着行为与认知的差异,是因为在过去他们曾面临不同的繁殖困境(Geary,2008)。这一假设是基于男性、女性在抚养后代时的养育成本不同,因此也会采取不同策略选择伴侣。与现代人看问题的方式不同,在进化的视角上来看,一位能够尽可能多地留下后代的男性祖先在繁衍后代上是更为成功的,因此选择更有繁殖能力的女性并与更多的这样的女性繁衍后代,是一名史前男性取得成功的关键。而对女性而言,与更多的男性发生性关系并不能增加她的后代的数量,而寻找到一名可靠的伴侣来提供资源与养育后代显然更能够提升后代的质量。可以说,在上古时代,“花心”的男性在繁衍后代方面更容易成功,而“专一”的女性则在繁衍后代方面更容易成功。这种基于远古生存环境的策略分叉,至今仍可能以潜意识的形式影响着我们的择偶偏好和关系焦虑。
这样的进化心理学假设奠定了男性与女性选择长期伴侣时的策略上的差异。男性更倾向于选择繁殖能力较高的,年轻健康的女性。女性则更倾向于选择具有更高社会地位与经济资源的男性,因为这一特质更加有利于对后代的成功抚养。这些偏好并非总是有意识的,却常常体现在我们的审美、社会风尚乃至焦虑之中。
这一假设在剧中也有所体现,男性追求者通常更愿意选择王漫妮这样外形具有吸引力的女性,但这样的意愿会随着女性的年龄增长而下降。这体现在剧中钟晓芹与王漫妮家父母都对女儿30岁单身一事感到焦虑上,这是男性择偶意愿对社会认知造成影响的体现。社会时钟的滴答声,背后有一部分回响着古老的繁衍计时。
而剧中“海王”梁正贤之所以追求者趋之若鹜,也是因为女性追求者的择偶意愿更关注男性的社会地位与财富方面。他所展现的财务自由、见多识广和游刃有余,恰恰符合了进化视角下女性对优质资源提供者的古老偏好模板。
第三个假设认为:文化影响决定了进化形成的行为是否具有适应性,并且文化的变化远比进化迅速得多。也就是说,虽然进化奠定了许多心理机制的基础,但文化与社会的演化对心理机制的影响更为迅速,因此也有许多结论是无法简单地被进化心理学理论所解释的。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进化解释提供的是一个深层的、可能的历史背景,而非决定性的、不可改变的命运脚本。现代社会的道德、法律、爱情观念和个人选择,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重新塑造着我们的关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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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解了进化心理学三大假设之后,我们可以分析亲密关系背叛相关的心理机制:
首先,亲密关系背叛通常伴随着被背叛者的嫉妒这一心理机制,这一机制的产生,由进化心理学第一假设来解释即为:嫉妒为早期人类的生存提供了繁衍优势。嫉妒使人类更容易成功繁衍,因此成功地向后代遗传了这种心理机制(Buss,2000)。进化奠定了人类对伴侣的不忠行为的敏感反应,但这种敏感反应也因男女两性面对的生殖困境不同而存在差异。(即进化心理学中的第二大假设所提出的差异)。也就是说,嫉妒是早期人类繁衍的优势因素,因此嫉妒这一心理机制被保留至今。它不是一种缺陷,而可能曾是一种守护基因传承的警觉系统。
由于父系不确定性的存在,女性总能够确定自己的后代是否是亲生的,而男性却无法确认(在没有现代鉴定科技之前)。因此对男性而言确认伴侣在性行为方面的忠诚格外重要,因为养育他人的后代的进化成本非常之高(可能会导致断子绝孙)。父系不确定性让男性比女性更警惕性生活的不贞。这种对性背叛的深度焦虑,深植于男性确保自身基因传递的原始需求中。与之相对,养育成本的差异让女性更为警惕伴侣感情上的不贞。因为男性即使在性生活上表现出了不贞,只要没有与他人产生感情上的依恋,就仍可能会投入资源抚养她的后代。但是一旦男性爱上了他人,就可能会减少或取消对其后代的投资,转而抚养其他女性的后代。对女性而言,维系伴侣的情感投入和资源承诺,直接关系到后代能否获得充足的养育保障。
这一通过进化心理学理论推导得出的结论恐怕难以说服所有读者。因此接下来会说明该理论在相关研究中得到的验证。理论需要实证的支撑,才能从有趣的假说变为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最著名的研究即为Buss在1992年设计的实验,其形式为向202名本科生被试提出以下的二选一迫选问题:
假设你在一段过去、现在或者你想要拥有的一段认真、忠诚的亲密关系中,发现你深爱着的人对别人产生了兴趣,哪一项会让你更痛苦或更难过?
(A) 想象你的伴侣正在与那个人产生深厚的情感依恋
(B) 想象你的伴侣正在与那个人享受充满激情的性爱
同时,研究团队还设计了与前题具有不同而平行选项的,指导语相同的附加迫选问题:
(A) 想象你的伴侣正在与那个人尝试不同的性爱姿势
(B) 想象你的伴侣爱上了那个人
研究结果显示出了高度显著的性别差异性,验证了进化心理学上对于背叛认知性别差异的假设。足足有60%的男性被试报告对于伴侣潜在的性背叛会感到更加痛苦,而只有17%的女性被试选择了这一项。83%的女性表示,她们会因为伴侣对竞争对手的情感依恋而感到更大的痛苦。这一数据差距鲜明地勾勒出了两性在“最痛处”上的分野。
同时,国内研究者对于背叛线索自由回忆的性别差异研究结果显示,与自身相比,男性被试能够更多地回忆出性背叛线索,而女性被试则更多地回忆出感情背叛的线索。(代慧慧,2009)这种结论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佐证进化心理学上的假设。这意味着,差异不仅体现在感受上,还可能体现在注意力和记忆的偏好上。
这也就解释了文首顾佳与陈屿两人所发现的线索种类不同的原因,即为男性更加警惕性背叛,女性更加警惕情感背叛。顾佳作为女性,其雷达更精准地对准了情感联结的异常信号;而陈屿作为男性,其敏感点则更容易被可能的性行为证据触发。这种内在的警觉系统差异,引导着他们关注关系中不同的“风险点”。
我借用进化心理学中关于背叛的理论解释了《三十而已》中的这一现象。但正如进化心理学第三假设中所说,“文化的变化远比进化迅速”。或许当代人已经探索出了其他的心理机制来解释这类问题而我尚未知晓,而这也正引导着我们的好奇与探索。在当今社会,个人的价值观、成长经历、对平等和尊重的理解,正在越来越多地参与到我们对背叛的定义和反应中。纯粹的进化解释提供了一个起点,但绝非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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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丘说:亲密关系中的男女差异无处不在,“背叛”和“嫉妒”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借助心理学的知识去了解一些差异,并不意味着在遇到问题时选择宽容,却有助于达成对彼此的理解。知道对方为何对某些事情格外敏感,或许能让我们在沟通时多一份耐心,在受伤时多一个思考的维度。它不能为错误的行为开脱,但或许能让我们更看清行为背后复杂的人性脉络。从了解开始,走向理解吧~理解不是为了原谅一切,而是为了让我们的思考更接近完整,让我们的选择更基于清醒。在关系这门复杂的功课里,多一分科学的洞察,或许就能少一分盲目的伤害与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