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帮我上位？能成，价钱好说。”

阿松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对方很直白。“15 万。”他随手打了一个价，按下发送键。

“可以。什么时候签合约？”那一边几乎秒回。

他心猛跳了两下，盯着那个数字，犹豫半晌，回了一句：“不了，我们不接小三的单。”

阿松对我说：“我们是有行规的。只劝小三，不拆原配。”

阿松是一个从业5年的“小三劝退师”。

这个91年的男生，是我在网上辗转加到的。他自称为专门劝退小三的“私家侦探”，并告诉我，网上99%的竞价广告都是皮包公司，骗钱的。

听说我要采访，他问：“能帮我们公司推广吗？最好写上电话。”

我想了想，对他说：“如果粉丝看了文章，有（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会告诉他们去哪里找你的。”

在我的想象中，“私家侦探”应该是一个福尔摩斯式的人物。再不济，也是低配版的毛利小五郎。

可在中国现实语境下，“私家侦探”一般等同于“抓婚外情的”。说好听一点，就是“小三劝退师”。

他们的名字常见于路边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上。和某个小诊所的不孕不育医疗宣传单一样，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电话和承诺。

还记得《分手大师》里，男主角邓超扮演了一个“引诱型劝退师”。他看客户需求，cos 度假岛国的王子，cos 帅气篮球男，用挖墙脚的方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电影里的故事 TM 都扯淡，要真这么干，得赔进去多少钱？”听着我回忆，阿松几乎乐了。

阿松的报价是这样的：

拍到一次出轨的石锤照片，最低3万。
定制方案实施劝退，10万起。

一周三天完事，只接一单。这样下来，一年就能赚五六十万。

阿松是青岛人，偶然一次同乡聚会，听说了这个“电视中才能看到的”的职业，威风又赚钱，时间又自由，不受约束。

他央求哥们牵线，拜了师傅，便入了行。他说自己是水瓶座，不愿做日复一日的工作，老老实实去上班，太无聊了。

现在这种每天变着花样“用脑”的生活，他很满意。

阿松作为师父门下最被信任的徒弟，几乎所有的接单都经他之手，再一一委派下去。他们接单颇有讲究，长期摸爬滚打下来已然形成一个完整流程：

客户电话上门 → 询问情况 → 分析难易 → 报价定价 → 商定签约。

走完流程，再根据客户的愤怒值，一步步制定计划。

最快只需半天，叮，您的私人定制“驱赶小三”服务套餐出炉。

刚完成杭州一个大单，阿松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

他熬了好几个通宵，和委托人反复协商，制定“行动”最佳方案：

首先，让原配上阵，假装要出远门，留下鱼咬钩的可乘之机。

阵布下以后，由阿松团队层层包围，分别驻扎在公司、家、常驻酒店。

在车里蹲点，只要时机到了，马上拍下关键的出轨“证据”。

最难的部分，在于跟踪。

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头等大事是租车。车子的颜色不能是红白，太扎眼。银灰色最佳，自带隐身效果。牌子不能过 low，高档会所不让进，好开又中档的首选 mini。

接下来，是无法预估的漫长等待。最长一次，阿松蹲守了整整一周，没回过家。

上海、杭州、苏州、无锡……这些城市，阿松熟悉的不是外滩、西湖、园林，而是酒店、酒店、酒店。

拍照不算难事。一部手机，正常摆弄，拇指放在音量键上，看到目标走近，找好角度，眼睛都不用看，两秒搞定。

拍到了关键证据，就有了坐下来和小三谈判的底气了。是劝退，也是威胁。

大多数小三的软肋，是家人。

阿松对于这一招，是胸有成竹的：“只要跟她们说：‘你爸妈知道你当小三吗？’一般正常家庭的，听到这句话都受不了。”

我问他，有没有可能，插足者无心，并不是过错一方？他在电话那头愣了愣，说：“反正，在我们这一行，小三没有真爱。”

在他的观念里，因为对方本身做了不道德的事情，所以用不道德的行为来反击，也没什么错。

他们最常用的方法之一，就是“钓鱼”。假装土豪去钓小三，在业内被视作正义的行为。

阿松所在的团队里，最帅气的小伙子，就是专门做去钓小三的鱼饵。酒吧就是他常出没的地方。一叠一叠的气氛手抛纸，为了讨女孩欢心，一出手就是“先来两千的”。请的酒也要最贵的，一个晚上花几万块也毫不手软。

作为鱼饵，不能太主动，得适当高冷，绅士克制，才撩人心弦。目的很简单，让自己看起来钱多人傻，有魅力。

只要稍稍动点心，从酒保那儿要到目标小三的电话，不是什么难事。一迎一送，眉来眼去，勾搭聊骚，剩下的事情，顺水推舟。

一旦鱼儿脚踏入房间，就算上钩了。

谁能想到，昨天还微信上情话绵绵的人，一转身坐在你对面，一脸正经地劝导你：“收手吧。”

第一次，阿松去约谈，对方是个很清秀的女孩。

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她哭哭啼啼地恳求阿松不要告诉自己父母，说自己也是被欺瞒的一方，是“受害者”。

阿松看过男方的照片，他实在无法想象，面前这个20出头的小姑娘，会爱上那个50岁出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

“除了钱，还能有别的缘由？”

来往三四个回合，小三终于松口，扔出一个巨额数字。阿松觉得，她最初的可怜姿态，只是为了给自己留够讨价还价的回旋空间罢了。

那一刻，他心里满是厌恶：“做错事的明明是你，凭什么还理直气壮，反过来狮子大开口？”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出钱的是他的客户，也是三角关系中最被侮辱的一方。找上门的客户，7成是原配夫人。事成后，除了尾款，阿松通常还会收到一个数额不小的红包。

大部分客户对于他们，无疑是心存感激的。婚姻关系中被动的一方，是辗转反侧疑心枕边人的风中草，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预感下抖栗不安。

阿松说，“她们是弱势群体，有钱的那种。”

他接过最大的一单生意，男方是商界名人，在上海陆家嘴做金融，著名企业老总。

“一说出名字大家都惊了”。老婆找上门来，只要求拍到老公和小三在一起的照片，让她有谈判的资本，成交价40万。

熬了几夜，终于拍到关键性证据的那一刻，阿松长呼了一口气。不光能挣到钱，更重要的是，特别有成就感。

曾幻想像电视剧里的侦探一样威风的阿松，最恨听到别人讲自己“只是个抓婚外情的”。

恰恰，这也是社会普遍对这一行的看法。

可22岁就入了行的阿松，听上去真诚地热爱着自己的事业：“我们可是正义使者，让人渣现形。”

也曾遇到过一个客户，身为女强人，一手扶持起家族企业，身价千万，却能容忍老公生下私生子，甚至家暴动手。

她对老公的要求是，和小三断了就行。

只要能回归家庭，别的再不追究。这样的案例并不是少数。饱受屈辱的那方，却费尽心思，去维护一个空壳。

那次，阿松忍不住问出了口：“为什么不离婚？”那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惨淡地笑笑：“我也要面子啊。离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是不甘，也是不敢。

第一次接到男委托人单的时候，阿松斜靠在出勤的车上，盯着手机“哇靠”一声叫出来。

危险在身边啊，他笑着和哥儿们打趣，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阿松老婆没有工作，在家全职带孩子，偶尔出去打打牌。那天，她回家比平时晚了一些，阿松开门那一瞬间，暗暗犯嘀咕，总觉得对方眼神躲闪。

听到这里，我笑了：“出轨也不是男性专利吧？”

阿松沉默了两秒。“只要是男人，就没有不出轨的。这是本性。”

为了让我更好地理解这句话，阿松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你们老板没出过轨吗？”他提问的语气，削弱了我的笃定。

脑海里浮现出主编 Blake 青春活泼的笑脸，我说：“我觉得（肯定）没有……”

阿松哼笑一声：“那不可能。男人有钱了，就算自己不找，也会有自找上门的诱惑。”他口气平淡，像谈论常识。

“不飘飘然，怎么可能。人性啊，经不住引诱的。”

最后

作为业内并不突出、却也代表着典型形象的阿松，既有着这个行业普遍的共识，也有自己特有的价值观。

劝退师们小心翼翼走在红线边缘，努力以最原始的价值观作为挡箭牌。

在我们谈话中，他真诚地表示出对这份职业的热爱，为了钱，也为了所谓“正义”。

但他从来不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工作。因为，这是个令人眼馋的肥差，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劝退师们，很怕被抢了市场。

更因为，他不想从别人的嘴中听到任何一个关于“这干的是偷鸡摸狗的事儿”的评价。

终极原因，是他刚满2周岁的儿子：

“我不知道，将来怎么跟儿子解释我的职业。”

我问他：“那你会有打算不干了吗？”

阿松想了想，还是坚定地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答案：“不会。”